Machiavelli不予认同

2021/04/05赤黛日贺

成年人系列第一篇,一发完


————————以下正文————————


       “请问离开上一家公司的理由是?”

       提出这个在任何面试中听起来都格外一板一眼的问题后,对面气质有点雌雄莫辨的黑发美青年接收到黛稍显无语的视线和沉默的应答,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好像很了解他地笑了起来:“开玩笑的——黛桑的话我都明白的。”

       “因为是我所以肯定是由于不擅长交际和人情才不得不主动自我脱离——是这个意思吧,实渕。”

       他从容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并用一种略带挑衅的目光回视过去,在内心配上独白:看,就算是十年前根本不算熟的高中后辈我也还是能叫出名字,怎么样,这下还要用一副“这人本来就不擅长交际”的有色眼光看我吗?

       实渕玲央眨了眨眼,回答:“我可没有这么说喔,黛桑。”

       黛对于他的态度不置可否,又换了个稍微不那么尖锐的问题问对方:“说起来,你现在在这里工作?”

       幸亏这次的面试他正好碰上两位面试官中的另一位肠胃问题突发,不然换做普通的面试者肯定是不被允许在面试中和同一高中出身的面试官闲聊怀念过去的——哪怕只是在最后的自由提问环节。

       实渕看着他:“对喔。啊,那么黛桑也是因为理事长是小征才来这里应聘的吗?”

       黛难得地愣了一下。

       他的喉结动了动,做出一个有点艰难的吞咽动作,慢吞吞地问实渕:“……你说,理事长是谁?”

       “小征啊。赤司征十郎。”

       实渕玲央理所当然地回答。


       黛走出公司大门的脚步有一丝拖沓。

       另一位肠胃不适的面试官直到最后一分钟才从洗手间回到岗位,这时实渕和黛的寒暄也已告一段落。黛离开前,实渕说的最后一句场面话是:“黛桑的资质和履历都很过关,希望以后和你合作愉快。”

       也就是让他接下来等着正式入职通知的意思。

       黛冷静地接受了这一切的走向。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赤司是这家公司所属财团的理事长,那么他还会不会提交求职申请另当别论,但他显然还没有任性到会拒绝已经到自己眼前的工作机会,就因为高中时篮球队的队长和副队长——两个后辈现在都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并且其中一个甚至还是理事长——这种仿佛社会纪实小说情节一样的蹩脚理由。

       于是黛打算照常接受这份工作,就当他什么都没听说过,最好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在听实渕的意思,像赤司这样级别的大人物是不会每天都亲力亲为到每个部门视察每个员工的。社畜是群养性动物,有的人或许工作几年还不一定见过公司所属财团最高层的掌舵者一面。

       何况像黛的体质,就算是和他当面对话过相处过的人也多半会一转头就忽略他的存在,他觉得自己并没什么可值得担心。

       黛入职的日期是最终面试后的一个星期。

       入职前一天,他在车站前的书店,按照习惯直奔轻小说相关的书架检索新刊,再到电脑网络技术方面书籍的区域浏览一圈,然后结账走人。黛买书的方式一向简洁明了,但这一回,在选好新书走向收银台的过程中,他经过西方政治相关读物的书架,余光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就看到了那本名字取得气势恢弘、也已经重译修订重印过不知道多少版本的书。

       Machiavelli的《君主论》,一部看了名字就让人很难忽略或忘记的书——一本著作。据说新修版本改正了旧版的翻译错误,加上了额外的批注,方便读者阅读,虽然不像是现在市面上各种类型的畅销书那么火爆,但特意设计成以猩红色为主色的封面还是很引人注目。然而让黛对这本书印象深刻的最大原因,其实来源于高中时赤司的家,他的卧房。

       就像无数部校园漫画的俗气展开一样,部活标准配置是暑期合宿,说到合宿当然少不了提款机部员的友情赞助,指借出别墅,大家吃住。当时的篮球部部员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了解赤司的家境,身为经理的樋口在和一军主力成员们确定合宿相关事项时,说到合宿地点,赤司平静地开口:“如果不介意,可以来我家。”

       黛坐在无冠三人的后一排,听见他这句微微抬头,默默在心里道:“出现了——部活必备提款机。”

       果然是主角人设的小少爷啊。

       于是,洛山高校篮球部的一军主力在黛高中三年级那年暑期的Inter High结束后,去了赤司家位于京都市近郊一座山上的私宅。就是在那里,走错房间的黛一头雾水地误入了赤司的书房,在书桌上发现了那本放在最方便拿到的地方、显然已经被翻看过很多遍的《君主论》。

       ——喂喂,这不是那什么帝王学的第一推荐读物吗?赤司家的人日常就是读这种东西?

       当黛被那本乍一看名字有点中二但其实内容发人深省的书吸引走了注意力时,有人走进了房间,在他身后关上了门,一如最开始这个人突然降临在平时除了黛根本没有人会去的教学楼天台,和他四目对视,触发难以预想的对话。

       “千寻。”

       专业从天而降的赤司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黛揣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表面上见怪不怪地回过头去。

       “抱歉,我走错房间了。”他说。

       赤司审视着他的反应,而后点了点头:“这里是我的书房。”

       他的书房?黛忍不住又瞟了眼那本书。所以这里的帝王学读本也是他的了?

       赤司答道:“是我的书,有什么问题吗,千寻?”

       黛愣了一下。他确信自己不至于蠢到把心里想的念头不小心说出口,不过他们这位队长大人会读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他早就看透了赤司对自己的看透,完全习惯了,所以黛只是面无表情地摇头:“没有。”然后转身就要往外走。

       他走出了书房,门没关上前,还听见里面传来书本被放回书架上的响声。紧接着赤司也在数秒后出来,神情十分镇定,丝毫没有被人撞破中二秘密的失措与慌乱。

       ——就像十年以后,高高在上的理事长大人坐在办公桌后,将黑屏宕机的笔记本电脑推到他面前来,看着他礼貌地说着:“你就是技术部新来的黛吗?辛苦了。”也是和那时一样的坦然自若。

       十年以后的黛接过上司的电脑,下意识地看了赤司一眼,任劳任怨地坐到了旁边的办公桌上完成他的工作。

       他想,他大概是背负着当年遗留的什么天降系麻烦后辈诅咒加成,才会十年以后还在替同一个人费神费力。

       当年是篮球,现在是——对不起,现在他是社畜,他需要赚钱生活。他没得选择。


       入职三个月以后,黛转职成了赤司的直属助理。

       人事变动的通知是实渕带给他的。黛完全没客气,直接将那句“为什么”问了出来,然而实渕玲央也只是拨了拨头发摊开手:“小征给他先前的助理升了职,安排去分公司接管市场部了。现在这里的人,除了我以外最了解他的人不就是黛桑了吗?调你去给他帮忙也很合理啊。”

       黛皱眉看着他:“我了解他?赤司说的?”

       实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黛的身后努了努嘴。他回过头去,赤司正端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站在门边上。

       “前辈。”

       他看着黛说道,露出一点有着熟悉意味的微笑。

       “欢迎前辈成为我的助理。今后,请和我一起努力工作吧——请多指教。”


       升职——其实也不算,但作为理事长助理的确是多了点特权——的当天,黛在回家经过车站前的路上,在书店停下,买了那本在一众花花绿绿的热销新刊海报中一点都不起眼的《君主论》。

       他躺在床上随手一翻就翻到的章节是“关于君主的大臣们”。题目的字眼阻止了他本来打算翻回第一章从头看起的动作,黛的目光本能地继续下移,手指也随着阅读的进度翻动书页,读到最后一面时,他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啪”的一声合上书丢到旁边,直直坐了起来。

       他意识到这一刻的自己居然就像是被既像狮子又像狐狸的君主当作棋子的大臣,心甘情愿地在上位者手底下移动,前进后退任劳任怨。

       ——这算是又一次,吗?


       好在赤司并不是一个苛刻无理的上司。

       调职后黛的工作大致都在合理范围以内,赤司并没有给出什么令人发指的命令刁难下属,和他的交流也局限于工作相关,好像黛真的只是个高中同校同社团的前辈,私交不多,渊源不深,距离恰好。

       黛甚至怀疑,该不会是赤司的记忆根本就在当年两个人格融合那时候直接缺失了一部分,其中就包括他曾经那些中二行为。毕竟现在这位成熟稳重的理事长大人,就算是十年过去,完全看不出一点第二人格时期的影子也很令他惊讶。

       不仅如此,把他调来当直属助理,却还表现出一副完全公事公办的样子,是工作之余黛最大的困惑所在。

       他的困惑在某一个周五的下班后被打破。

       距离下班前十分钟,黛走进赤司的办公室,中规中矩地做了当周进度总结汇报。说完最后一句话,在等待赤司回复的同时,他的余光投向墙上的时钟。秒针再走过最后一圈就是规定的下班时间,只要不需要加班……黛已经在脑内开始安排接下来一个周末的娱乐休闲活动,简单来说,就是宅在家,不出门,还有不见人,再加上还没通关的游戏、这周落下的番剧、新刊发售的漫画和小说……

       他维持时长仅有不到一分钟的走神被面前年轻的理事长打断。

       “前辈,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黛不得不将注意力从时钟上移回来。

       “‘下班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周末愉快。’——是让我说这个?”

       一边开口,他一边又察觉到了一点,之前想到过的“变化”——赤司到现在,还是称呼他为“前辈”,像高中毕业前篮球部引退日那天短暂的对话时一样。

       上司将下属称呼为“前辈”,换成别人恐怕就像是讽刺。试想晚进入职场的后辈反倒因为种种原因比最开始担当新人指导的前辈升迁得还快,回过头来还叫对方“前辈”,不好说是开玩笑还是认真,但很多职场矛盾不都是从看似微小的不愉快开始逐渐累积下来的?

       尽管黛知道赤司的情况必定不能一概而论,但他还是停不下疯狂弹幕刷屏的脑内活动。

       然而赤司合上手中的文件放到一边,微微一笑看着他:“我是说,前辈和以前熟悉的后辈进了同一家公司,作为前辈不是应该邀请后辈去——比如说,喝一杯,职场上是有这样的习惯,对吗?”

       “……”

       黛看着赤司的眼神和他当年在洛山天台上第一次见到对方,听对方开门见山的要求他成为球队新型幻之第六人时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自说自话是种病吗?

       ——不是说换了人格就会自然康复?

       ——这十年里唯独这个方面根本没有成长吗?

       ——那算什么,过剩自我意识的残存?

       但经过漫长的沉默,最后黛只是缓慢地问他:“便宜的店——也行吧。”

       赤司微笑着站起身来。

       “当然。”他说。


       赤司点单的样子非常自然,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来这种小居酒屋的样子。只不过他喝啤酒的姿态比一般人优雅得多,放下杯子时也不会像大叔一样“嘶”一声呜哩哇啦喊叫,更不会喝得醉醺醺,满脸通红满口酒气,非要在后辈面前高谈阔论逼着人附和。

       即便如此,黛也并不是很愿意和他视线接触,因此一直习惯性地看着别处,譬如盘子里的小菜。芥末章鱼的调料味穿透鼻腔,他抬起筷子时鬼使神差地看了赤司一眼。对方咀嚼时的表情也显得格外正经,好像便宜的下酒菜其实是什么奢侈的精致料理,赤司仔细地品尝,眼神专注,似乎又交织着对于未知事物的新奇。

       黛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应该不经常来这样的店吧。”

       赤司将小菜咽下去,放下筷子,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黛注意到了,他喝的是冰水而不是啤酒——接着,赤司答道:“是,这是第三回。第一次是和实渕他们,还有一次是和帝光中学的朋友。”

       居然能够数得清次数,可见确实是很少来。不过他和以前的队友还是保持联络这一点倒并不奇怪,毕竟连自己这样关系淡薄的都成了他的助理,会和奇迹的世代那群人去居酒屋也很正常啊。

       黛瞥了眼桌上的小菜,抬起手叫店员——赤司看着他的动作,不出所料地,黛被无视了。

       他除了皱眉以外没有别的反应。虽然可以规避很多无效社交,但低存在感的体质就是这一点麻烦,连和社交无关的场合都会被忽略。好在黛已经习惯,根本懒得为这点小事和店员找茬。他只是继续面无表情地举手,连音量也没有抬高,按个人经验,等店员经过他面前的时候一般就会发现他了。

       然而赤司却比他先一步出声。

       “你好,这里需要追加点单。”

       他的音量明明也不大,但存在感高的好处就体现在这里,店员一下就注意到了这边,快步走过来。赤司看向黛:“前辈是要点单吧。”

       果然只有这样才能让店员注意到黛的存在。对方的眼神投过来有点惊讶,黛看了赤司一眼,语气没什么波动:“玉子豆腐一份。”

       后半句他是对赤司说的:“这种小店点不到汤豆腐,就暂时拿这个替代吧。我记得你不吃口味太重的食物。”

       赤司的惊讶停留在他虹膜的倒影里,回答了一句“是”,缓缓道:“黛前辈居然还记得。”

       他的出乎意料让黛感到有一丝爽快。他喝了口酒,梅子的酸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最后留下一点微妙的甜。黛的酒量一般,这时候醉意开始有点上脸。他幅度不大地歪过头,撑着额角看赤司,语气倒还像平时那样冷淡:“唔,勉强记得吧。”

       赤司审视着他的神情,正要说什么时,玉子豆腐上桌,他于是暂时将话收住,向店员礼貌道谢,拿起筷子将豆腐分割成四块,逐一品尝。他拿筷子的手势格外轻巧,稳稳托着豆腐一点不碎。黛看着他细嚼慢咽,就像看着油管上以吃相诱人为卖点的吃播博主。

       直到他听见进食完毕放下筷子的赤司一本正经地提出问题:

       “前辈有在交往的人了吗?”

       黛喝一口梅子酒,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近几年也没有结婚计划,不会影响工作。”

       滚瓜烂熟脱口而出,非常程式化的回答。

       “我指的不是工作。”

       黛狐疑地抬起头看赤司:“背景调查?”

       赤司微微挑眉:“当然也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前辈没有正在交往中的另一半,也没有心仪的对象,那么应该可以接受别人的追求吧。”

       黛想要移开视线,却不知道这时候该把目光投往哪个方向,残羹冷炙的桌面还是几乎喝空的酒杯。赤司的问题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焦躁,好像有一行蚂蚁正从他背后行军布阵密密爬过,在他脊椎上跋山涉水,漫长的旅程终点是脖颈以上的发丛深处,心跳隐隐过速造成的感官麻痹一直蔓延到他整片头皮。

       他不仅头皮发麻,他还四肢僵硬,尽管赤司还什么都没有说。

       ——哦,赤司还是说了,就在蚁群行军到达目的地的下一刻。

       “虽然在这里说出来似乎不太合适,但——我想要和前辈更加靠近的心意,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

       短暂的沉默后,黛如实回答:“……呃……”

       他试图活动身体,但在赤司近乎紧迫的注视之下,他发现的不是后者的心意,而是对方对于天帝之眼技能的应用仍然没有半点退化的事实。

       当然这也注定了他更不可能突然爬起来落荒而逃。

       就在这时,赤司微微起身,似乎要探过桌子握住黛的手——但他并没有,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他只是端正了坐姿,一本正经地注视着黛。

       “我是公私分明的人,前辈的回答不会影响到工作的。而且,”他好像还在微笑,根本缺少可能被当面拒绝的紧张感,“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我也并不禁止办公室恋情。”

       他又问了一遍:“所以说,我可以追求前辈吗?”

       真是直入主题的提问啊。

       “……这种目标达成策略一定不可能是从帝王学读本里学来的。”黛咕哝着,与其说是在对赤司讲话还不如算是在自言自语。

       梅子酒的后劲彻底上了头,然而黛眼里赤司的面孔、以及听到后者说话的声音,还是一样清清楚楚,以至于黛并没有发现自己可能已经醉了。酒气的热意从太阳穴燎到脸颊,他侧头看着赤司,嘴唇动了动。

       他的声音并不大,那几个格外简短的音节让赤司露出笑意,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黛没有挣脱,也似乎并不是很想和赤司对视,而是默默抬头看向居酒屋的天花板。

       周围一片嘈杂声里,他在对面上司和新任追求者的注视下心想:是该换个好点的地方再答应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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