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首之刃】水无月·蝉鸣间·Tres

上一章：水无月·蝉鸣间·Duo

    黄濑放下纸杯，又重复了一遍：

    “我没有吸毒。藤井的事我不知道。”

    ——啊，又来了。

    为什么就算在门窗都紧闭的室内，他也好像能听见风的声音？

    ——那是在他觉得对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那时候，曾一直回响在耳边的声音。

    重复的问话令黄濑久违地感到无比厌倦，问讯室里的陈设单调到了极致，来和他谈话的警官换了两三个，但对于那个问题他的回答也只有相同的一句。人员进出的间歇里，他从门缝里看到站在外面的佐藤姐，她神情焦急，向每一个走出这间房的警官说着什么，但每次都不等黄濑听清，门就被再次关上了。

    无止境的循环再循环。

    有一段时间里对策室的人好像暂时放弃了，也可能是想晾一晾他。总之前后有两个多小时都没有人进出，只有一个看上去没什么存在感的小警员坐在记录口供的电脑后浑水摸鱼地读起了推理小说。大概因为知道黄濑不是什么危险的重刑犯甚至还谈不上是犯人，所以对他也没什么肢体冲突上的戒心，只是在翻页时偶尔抬起眼睛确认性地看他两眼。

    在这样的冷处理状态下，黄濑于是百无聊赖地开始回忆过去。

    中学时，在进入篮球部以前，学校里的运动社团他也几乎参加了个遍，与生俱来的学习能力和身体能力让他很快就在社团之内再无对手，偶尔兼职的模特工作也轻易就能搞定，渐渐还收获了不少拥趸。那时他的日常生活平静且一帆风顺——太过顺利了，以至于往往连他自己也会觉得有些无聊。

    ——之后一度回过头看，当时的烦恼反倒显得有些奢侈。

    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在和小青峰相遇之后。

    黄濑迄今也没搞懂当时在体育馆里训练的青峰是怎么让篮球飞出体育馆外，拐个弯砸中自己脑袋的。后来他也问过青峰，对方挠了挠耳朵，不耐烦地回想了一下，答得应付：“就……手滑啊，随手一扔，球就飞出去了。”

    还是一点也没解释清楚为什么球会拐弯。

    ——不，其实说不准当时是被小黑子改变了运动轨迹呢。

    当然这些都是他胡乱猜测。总之青峰是黄濑遇到的第一个他倾尽全力也无法打败的对手，但那些练习中的one on one其实无伤大雅，某种程度上反倒起到了正面的作用。至少他练习得越来越勤奋，也开始享受篮球的乐趣，这一切大多是因为有小青峰这个最强对手的存在。

    十四岁的黄濑凉太因为一个人开始打篮球，从此在这条路上，和他的同伴们一路前行。然而对于他自己这一个体而言，前方永远是高山仰止，无法逾越也无法回避。

    他所没能料到的是，升上高中后，自己输掉比赛的第一次，是给了诚凛——有小黑子和小火神在的诚凛。

    高中第一场练习赛输给诚凛，Inter High四分之一决赛输给桐皇，Winter Cup半决赛再次输给诚凛……那个时候，即便是已经拥有了perfect copy这样强大到可以说时限之内无敌的天赋技能，哭着说自己是真的想赢的那一刻，黄濑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自己真的是天才吗？

    该不会是个假天才吧？

    没有自己独特的技能，即便能把所有人的一技之长都复制粘贴为自己所用，可那能说明他就比那些被他复制了技能的对手或者队友们强多少吗？

    他所做的，只是自己做得到的事而已。

    眼看着同被称为“奇迹的世代”的昔日队友们一个个开始突破自我，到达新的境界，黄濑觉得自己的灵魂被一分为二——不肯认输的那一半仍在叫嚣着“想赢”的欲望，一次次地迫使自己突破perfect copy的时限，复制技能的速度也一再加快……但是也仅止于此了，上天所赋予他的才能是完全模仿，仅仅是模仿而已。

    这方面就算他做得再完美，也总感觉不像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输过，也赢过。遇上同为奇迹的对手，有时是他的复制组合技占上风，有时强化过的原版更出奇制胜，到后来黄濑已经无心去计算输赢的次数，他所追求的变成了交手过程中的酣畅淋漓。那段时光无疑黄濑从没觉得无聊过，也一直没再听到过那样寂寥的风声。但就在这时他再回过头去看，忽然发觉这样的心情，他仍然是和大家一样的。

    这下就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真心这么觉得，抑或只是受到了别人的影响才改变了想法。

    于是这就是被“自我猜疑”的黑暗所笼罩的另一半灵魂的由来。

    再后来，从高中毕业的那年，因为一些事情，他们这群人的人生轨迹被彻底改变。那个时间节点之后的黄濑再没空去想诸如无聊与否虚假与否这类问题，哲学层面上存在主义的种种理念早被萨特、加缪等巨匠书写透彻，他曾在大学的西方文学选修课上听着教授对《存在与虚无》的深入剖析昏昏欲睡，打盹时梦到的却是面具的填充物要往颧骨的哪个位置移动两毫米才会看上去更逼真。

    他挥刀，他握枪，他和身负相同命运的友人并肩作战。

    那时候的黄濑感觉自己是真实的。

    但是此刻，他喝下口感明显粗糙很多的直饮自来水时，冰凉的液体淌过喉管滚落胃腔，午后的阳光从问讯室高处的窗户投射进来，斜打出纸杯的阴影——此时此刻的黄濑，平静地重复着那句“我没有吸毒。藤井的事我不知道。”，却听见风声呼啸，感觉自己所面对的事无聊透顶。

    ——本身就是伪物的虚假天才黄濑凉太，他早已输过了太多次，输给别人也输给自己，但没有人能将他的存在本身都一并抹杀。

    ——想要真相的话，那就撕破脸皮一并给你好了。

    黄濑忽然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开口：“警官先生，我想起来了，关于藤井，我有事要说明。”

    黄濑在经纪人佐藤的陪同下从都警视厅出来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这个时间，白天守在外面的媒体和粉丝们大多都已经放弃回家，打算第二天早上再来蹲守，但也还有少数几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狗仔带着摄像风雨无阻地等在门口。

    佐藤翻出眼部精华和蒸汽眼罩扔给从洗手间洗完脸出来的黄濑：“今晚熬夜是少不了了，先给我拿这些补救一下。”接着转过身去翻手机通讯录，忿忿道，“要他们拍的时候一个个漫天要价，后期图都不好好修。现在不该拍的倒是苍蝇一样扑上来，大半夜不回家，真该给这些成年人也设置门禁才好……”

    外界很熟悉公司的保姆车型号，这时候要想让黄濑不惊动狗仔悄无声息地离开，除了指望他被黑子的超低存在感附身并瞬间学会视线诱导之外，大约也就只能寄希望于一个从天而降的……开另一辆车的司机。

    正巧，开另一辆车的司机在这时从天而降，还能从警视厅内部人员的特殊出入口不引人注目地离开。

    青峰叫住佐藤和黄濑，扬了扬手上的车钥匙：

    “这家伙就交给我，怎么样？他自己的公寓也回不去了吧？不如去我那。”

    “小青峰……”

    黄濑维持着坐在沙发上的姿势，转身抬头看向他。

    “青峰君……是吗？”

    佐藤迟疑着叫出了青峰的名字，仔细打量了他两眼，思索片刻后叹了口气：“好吧，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好在青峰君那么黑，大半夜的外面那些人应该也看不到你。”

    “——喂！”

    最后决定的计划是佐藤开着公司的保姆车从前门出去，吸引剩下狗仔的注意力。三十分钟后黄濑坐青峰的车从内部人员出入口离开，第二天佐藤再去青峰家接他。

    佐藤离开之前拍了拍黄濑的肩：“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就看你的了。”

    黄濑扬了扬唇角，笑得很淡。

    青峰没有问佐藤口中特意提及的“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实上他很想知道，只是没能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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