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首之刃】葉月·暑生烟·Quattuor
上一章：葉月·暑生烟·Tres
“赤司……吗？”
黛难得一见地欲言又止。他想了想，还是选择了从最容易启齿的方面开口。虽则这种事说出来好像有点丢人，但就算是社畜也是有脾气的。无法忍受克扣下属肉体的上司愤而辞职这种事，在当今社会根本屡见不鲜嘛。黄濑都可以挺身而出对性骚扰行为发起声讨，他只不过是时隔两个月才反应过来要响应一下时代的号召，又有什么问题？
“作为上司，已经让我感觉困扰到非辞职不可的地步。”
——诚然这些年和他相处下来的确不会无聊，甚至可以说从最初在洛山天台上的相遇开始，他就将自己带进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黛以前从没想到过有一天他也会站在天才的身后，循着对方的指引令自我从此更新换代。
他从那时起成为赤司征十郎的影子，直到今天下午为止，他一直是对方的影子。
但事实上黛并不乐意使自己只作为影子而存在。他可以选择不去发光，可这并不等同于他甘愿一生只被染上别人的颜色。他可以静默，可以黯淡，可以永远站在光的背面，然而他不可能成为光的附属品。
高尾和冰室对视一眼，竟然谁都没说话。黛皱眉：
“喂，我说你们两个今天也不是偶然路过吧？”
平时除了‘工作’以外的联系约等于无，他又没有把这两天的事到处宣扬，更没有长着一张写着‘我失业了全世界都请来安慰我’的脸，哪有这么巧合，这两个根本不住一起的人会凭空感知到有状况发生，正好在这个时间开车路过公司楼下，不偏不倚就遇到搬着纸箱为怎样回家而踌躇的自己？
——多半是被什么人叫来的吧。
“呃……呵呵……也没有啦。”
“啊哈哈哈哈怎么会呢，黛桑你也太会猜了吧！”
——明显就是被说中后欲盖弥彰的反应。堪称可以被写进声优学校教科书里做范例的棒读。
“赤司应该不会那么多管闲事。”
黛如此定论。
“可的确是赤司君拜托我们过来看看黛桑的。”
冰室道。
高尾也一起点头。
黛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逡巡，审视着他们的表情，忽然感觉自己和赤司两个人的行为就好像吵完架的小学生，自己不肯朝对方开口，却硬是要让同学拐上好几道弯去传话，幼稚又麻烦。
赤司特意让高尾和冰室来看他，他刚才在电脑上完成的事实际上不也是为了对方才去做的？他们都装作潇洒又豁达的样子，好像过去几年里为BUDDHA，为彼此所付出过的心血精力说不在意就都可以抛去脑后，可事实上根本不能——在黛交上辞呈，收拾东西离开公司直到现在的短短几个小时之内，赤司和他，两个人所做的事就是证据。
“看我干什么？确保我不要抽烟酗酒滥交轻生？”
黛感到些微不快，有气无力地反问。
“什么？！原来黛桑是会去玩一夜情的狂野肉食派吗？！”
“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呢。”
黛愁苦地捂住了额头，这世上就没有一个能好好交流的人类了是吧。
“好啦好啦，”冰室笑着打圆场，“赤司君只是拜托我们送黛桑回家，确保你不要去危险的地方而已。”
“是的哦，赤司好像费了很大劲才从我们家小真和紫原那里把我们两个借出来，看得出来他其实很关心黛桑啦。”
“有一点我要说清楚。首先作为下属——前下属，我对赤司的做法并没有什么怨言，会轻易被人陷害也就说明我在某方面只不过就是这种程度而已，我没有任何立场去责怪他为什么不对我区别对待。其次在这以外，我更没有资格去指责他——又不是恋人，我们对彼此都不负有任何责任和义务。”
没错，又不是恋人。上司下属，同伴，共享秘密，肉体上互相慰籍……由这么多关键词所组成的关系，却唯独没有一种成分能被定义为“相濡以沫的恋人”——就算“相濡以沫”的部分似乎存在，但无论赤司还是黛自己，谁都从来没有提及过诸如“爱”“喜欢”“在一起”之类的字眼。
所以不是恋人。就算前天晚上才水乳交融过，在一张床上相拥至天明，但早上醒来穿好衣服，各自走出那间房门，谁都可以潇洒地转身离开，干脆利落得好像谁回头谁就输。
小少爷从不允许自己失败，所以不会回头。黛也有自己的自尊，所以他也不会回头。
他是和“光”相对而生的“阴”，所以就算一直背向光明也没有关系。
——没错，就是这样。
“可是黛桑刚刚在电脑上完成的东西，是桃井桑拜托给你的吧？”
冰室忽然指向他的电脑，黛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在受到第一次直击时就产生裂痕。他轻咳一声，将电脑塞进背包里，往身后挡了挡，盯着啤酒杯里浅浅一层雪白的泡沫试图作出无力的解释：
“那只是秘书工作的交接……”
高尾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严肃道：
“太蹩脚了啦黛桑！我可是全部都看到了哦！长野县轻井泽町……”
最后半句，他压低声音报出了一个地址。
黛愣住：“你怎么知道……”
“没有什么能逃过我的鹰眼哟～”
——喂，不是视力受损吗？
“……在外面说这个真的没关系？”
“没事的，这家居酒屋的老板是K部的成员。”
冰室说着，三人都从座席看向吧台里面，面相普通的老板探出头来，露出憨厚的笑向他们点头致意。
“所以赤司君是打算直接去见对方，当面解决问题？就是桃井桑发来拜托黛桑追踪定位的那个地址？”
“你猜得可真准。”
“黛桑放心吗？”
“……”
能放心吗？等在那个地方的对手是带着新仇旧恨一起来报复的前Jabberwock队长，按照桃井的情报，十年过去更是成为了各种意义上的狠角色，决不是什么好对付的杂鱼。可去的人是赤司啊。如果连那个赤司都需要他来担心，那么这个世界也未免错乱得太过头了点。
“抱歉，黛桑，可能由我们来说这句话是有点过界，但我果然还是觉得，就算赤司君没有直说，可他真的有在等你吧。哪怕只是跟去看一眼，让他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放弃他，也足够了。”
“冰室桑的话我也同意哦。嘛，黛桑你也知道啦，帝光出身的那群家伙们一个两个都是些觉得‘天上地下我最厉害’的笨蛋，所以要是没有我们这些做搭档的在旁边看着，绝对会中二病复发的！”
啊……中二病吗。
高尾的表情，冰室的表情，座席上方的吊灯，绵密融化的啤酒泡沫，他自己心跳的声音。
十年前的球场，他独自一个人站在三层看台之上，见证了场上的另一个赤司在万众瞩目之下再次苏醒又永远沉睡。
他已经沉默着目送过一位意义非凡的后辈的离开，以至于后来每每回想，都会在心底里发出连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感慨——要是那时候能至少和‘那家伙’说上一句话就好了。
而对现在的这一位后辈，他不打算再冷眼旁观对方离开，因此也无法再一味保持沉默。
“……是得去看看才行。”
黛听见自己这么说，然后他看见对面的高尾和冰室好像都松了一口气。
居然沦落到要后辈来关心……
“不过，我刚刚喝了酒，恐怕没法开车吧。而且这个时间新干线和JR线也……”
虽说做出了决定，临出店门之前，黛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做惯了影子，一时间要他光明正大地率直起来，也实在是有点难度过高。
“哦，这点请别担心。正好黄濑也在轻井泽那边，青峰要过去接他，我刚刚已经联络过他顺便来捎黛桑一程啦。”
“啊，那辆不就是青峰君的车吗？”
两人不等黛再找借口，一左一右推着他到了门外，青峰按下车窗，肤色黝深的脸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示意黛赶紧上车。
“走吧，你家那位从来不许别人迟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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