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首之刃】文月·流火城·Duo

上一章：文月·流火城·Unus

    “呐，黑子，你说过那个阿成去的那所美国的大学，是Syracuse University对吧？”

    “是，怎么了？”

    “其实我……当初我也被那所学校录取了，但是最终没能去成。”

 

    这原本是火神不想在黑子面前提起的话题。

 

    十年前的夏天，火神在八月末离开日本，进入美国康涅狄格州的某所篮球强校高中就读。他作为天赋难得一见的亚裔选手在篮球场上大放异彩，很快成为校队主力。

    隔年的四月，曾经一起奋斗过、站上过全国大赛领奖台的前辈们纷纷毕业，黑子他们升入高中三年级。听说降旗成为了诚凛篮球部的新任队长，主教练则还是由升入大学的相田丽子继续担任，有时候她忙于学业，也会勒令父亲相田景虎过来代班。

    虽然很遗憾没能从此在日本第一的位置上屹立不倒，但总算诚凛也成功跻身高中篮球强校之列，成为全国大赛上一支实力不容小觑的劲旅。

    ——但那个时候，因为日本和美国学期制的不同，火神作为前路未定的十一年级生，还在球场上努力挥洒汗水，享受挑战强敌的快意，间或也为了以后进军职篮的道路而迷茫求索。

    最后他将目标校定在了曾经数次角逐NCAA冠军的Syracuse University。

    十二年级的第二学期，二月份时他如愿以偿地收到了来自于SU的offer，同时还提供有数额不小的运动员奖学金。这无疑是他朝着NBA赛场迈进的重要一步。然而还不等他为此感到兴奋雀跃，也没来得及将好消息和远在日本的黑子和前队友们分享，比这喜悦更要严酷数倍的晴天霹雳横空降临。

    火神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婚，理由据说在于他的父亲是个长期泡在实验室的工作狂，长期以来对家庭的忽略令他的母亲不堪重负，最终将一纸离婚协议摆在了父亲面前，之后就和父子两人分道扬镳，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他小学三年级时，父亲参与了美日双方共同出资的某个研究项目，带着他一起去了美国。初二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父亲突然说要回日本，匆匆忙忙地替他办理了转学手续就离开了美国。但父子两人才回到日本安顿下来，某天父亲回到家，却表示自己还是要回美国，让火神一个人留在这边的学校上学。

 

    ……听到这里，黑子举手示意打断一下：“我有点在意，令尊从事的研究到底是哪个方面？”

    火神努力地回想：“呃……生物？化学吗？……还是医学来着？总之我是见过他穿着无菌衣摆弄那些瓶瓶罐罐，但具体是什么……这么说我好像从来也没有搞清楚过。”

    黑子深深叹气：“火神君的父亲明明是位能够从事科技类专业相关的高级研究人员，却偏偏生出笨蛋一样的儿子，真是奇怪。”

    “喂！可没有人规定子女必须遗传父母的优点吧！不要那么微妙地讽刺我啊黑子你这家伙！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听了！”

    “好吧，火神君，请你说下去。”

 

    后来的事黑子大多都有所耳闻。

    就当火神在电话里说起收到Syracuse University的offer时，父亲却沉默了，让他先不要急着接受。

    学校放长假时，他回到洛杉矶的家里。

    前一刻还在翻看讨论组里发来的诚凛毕业式的照片，火神在回复里信誓旦旦地承诺暑假一定要回日本和大家见面，放下手机的下一刻，父亲却对他说：“抱歉，大我，大学的事，还是放弃了吧。”

    父亲能告诉他的仅仅是，二月份时，自己作为主要人员参与的那项研究突发实验事故，投资方要对所有相关者进行追责，关于该事故起因正式的调查结果之后会公布。但目前看来，由于两边投资方之间存在分歧已久，互相博弈的结果很可能是，作为日方研究人员代表的父亲有极大可能会被推出来，承担引发事故的责任。

    又因为政府方面或多或少的参与，最坏的发展则是火神父子因此被取消居留权，强制遣返。

    如果真到那一天，就算火神已经被大学录取，也会因此而受到连带影响而被迫离境。

    一切正如火神父亲所料想的那样，五月末，实验事故后续的处理方案正式下达，他被迫担上了几乎全部的责任，工作签证被中止，同时要在十五天之内离开美国。

    火神连高中的毕业典礼都没能参加，结束考试的第二天就坐上了飞回日本的班机。

    那个夏天，他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回到了日本，只不过并没有和任何人见面。而且这次，他也是永远地回来了。

    ——没有了篮球，他好像就没有了一直以来奋斗的理由，也失去了离开的资本。

    无论是哪边的队友，当时都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最后放弃了篮球，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日本，后来进入了消防类的专门学校。

    而同样地，他也对黑子他们在那个春日夜晚所经历的一切一无所知。

    和黑子的再次相遇，也是他从学校毕业，正式成为一名消防员后的事。

 

    这也就是为什么，听说荻原成浩最后去的学校是Syracuse University，甚至还加入了校队时，火神会难以自制地流露出那样的情绪了。

    ——那里原本是他应该在的地方。

 

    “当然，我也不是嫉妒他啊什么的，只是听到SU心里果然还是不太好受。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继续打篮球啊……”

    高大的红发青年双肘撑在方向盘上，俯下身去藏住了脸。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这样的一面。篮球笨蛋当然也会因为篮球的事而彷徨，茫然不知前路何方。即便那道岔口他已经走过八年，当时所做的选择现在也早已无法重来。

    “如果火神君继续打篮球，一定也不会跟我们这些事扯上关系了吧？”

    黑子将手放在他的背上，安抚般地轻轻拍打。比起火神的手来说，他的手简直太小，每一下动作都轻柔得一点感觉不到力气。火神想起紫原曾经的比喻：“黑亲简直就像棉花糖一样，哪里都软绵绵的。”——其实好像也很形象。

    “我不是这个意思——黑子，我——”

    听他这样感慨，火神一紧张坐直了身子，额头不偏不倚地撞上了正保持着微微前倾身体动作的黑子的下颌。

    ——除了两人共享的疼痛，还有那快如蜻蜓点水的一瞬间，前额碎发下的皮肤擦过了某处柔软的微妙触感。

    大概，是嘴唇……吧？

    两个人视线相对，之间的距离太近，彼此一下都愣住了。

    然而在火神的记忆里，这样的场景好像并不是第一回。

 

    十年前，和Jabberwock的那场比赛结束后，那个晚上他和黑子一起回家。

    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同路回家。

    黑子在分岔路口停下了脚步。夜晚时分行人不多，他们周围更是安静至极。

    “火神君。”

    黑子叫住了他。

    “以后会有很长时间不能再见面了吧？”

    “啊，大概是。”

    “美国人之间拥抱是很平常的事吗？”

    “怎么突然换话题了？——姑且算是礼节啦。”

    “队友之间互相应援也会拥抱吗？”

    “有时候会的吧。”

    “火神君也是从美国回来的，连敬语都说不清楚，汉字也认不全，但是这方面却意外地很保守，一点都不美国呢。”

    “又说我国语差？！黑子你什么意思啊喂——”

    “火神君，为什么从来没有拥抱过作为队友和搭档的我呢？是因为觉得我还不够格得到火神君的应援吗？”

    一连串的提问令火神几乎无力回嘴，黑子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

    “我哪有——”

    他的否认也就只能无力到这种程度而已了。

    “那么，请火神君以应援拥抱的形式，向我证明你的认可吧。”

    黑子看着他，和柴犬二号一模一样的水蓝色圆眼睛一眨不眨，却像是在无声地等待着火神的认可——他的拥抱。

    “……我知道了啦……真是拿你没办法……”

    那个瞬间，火神其实还不明白黑子为什么突然会对一个拥抱有那么深的执念。

    他走向他，伸开双臂，抱住了比自己矮了足足22cm的搭档。

    也正因为两人之间的身高差，黑子的脸几乎是埋在了火神的前襟处，而他的双手也环住了火神宽厚结实的肩背。

    “火神君，我也会一直为你应援的。”

    这样，就足够了——

    松开手臂要退后的刹那，两人不约而同地一个仰起脸，一个低下头，然而那一刻距离太近，借着某个微妙到无法再现的角度，火神的嘴唇擦过影子少年淡色的唇，一触即逝，甚至下一秒就连是真是假也无法确认。

    他们还从未喝过酒，但火神觉得自己或许真的醉了。

    之前想不通的事，黑子执着于一个拥抱并强调那是“应援”的理由，当薄薄醉意浸润心间，答案好像呼之欲出。

 

    那是他们第一次意味不明的触碰。

下一章：文月·流火城·Tr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