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头脑和不高兴和小可爱

2018/04/05赤黛日贺

帝光赤穿越

帝光赤所在时间点为初中一年级全中比赛结束后（应该是暑假末尾新学期开学之前）；现在时为赤司高中三年级，黛大学二年级，赤黛正常交往中

全文一发完，约1.1w字

————————以下正文————————

       Machiavelli的《君主论》，赵蕤的《长短经》，《道藏》本的《韩非子》……少年的手指自排列整齐的书脊上依次掠过，眉眼还尚显稚嫩，目光却无比冷静。

       威严而端肃的父亲坐在长桌另一头的主位上，对手边大吉岭红茶散发出的浓郁香气完全无动于衷。银质的茶匙反光和男人右手无名指上款式极简的白金指环交相辉映，折射出来的那光线每每令少年想起他的亡母——自己从她那里遗传来这发色的，温柔而美丽的早逝的母亲。

       “有问题就去向老师请教。”

       “是，父亲。”

       少年平静地颔首。

 

       他的母亲生前在宅邸之中也拥有一间属于她自己的书房，在她去世之后依然被父亲保留了下来。因身为名门之子而比同龄人都要繁重的课业之余，少年有时候也会在这里消磨时光。或者哪怕只是在这里学习家庭教师额外教授的内容，对于其实也只有不到十四岁的他而言，好像有了母亲的陪伴与鼓励，至少在情感上也会轻松愉快许多。

       那么，今天从哪一本开始呢？

       检选书名的过程也十分顺利，用视线粗略解析那些生僻晦涩的字眼于他而言就如同饮水进食一样平常。如果只是想要读完那些书本的内容，其实花不了他多长时间，但要能理解透彻到将其融会贯通，完全吸收成为自己精神的一部分，也还是有着相应的难度。

       少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在阅读的间隙里为了活动身体而做出头部后仰的动作。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放在书架最上面一层的一本书——和那一层灰扑扑的其它书本都不同的，一本有着美丽的银色封皮的书。

       他移来木梯，站了上去，取下了那本书。

       书的封面背景是群青色远山下波光粼粼的积雪——之所以用“波光粼粼”来形容固态的雪，是因为那副画面上以水彩勾描出的层层雪线，在明亮日光的映射下，正如同宁静的湖面被一点触动荡开微澜。作画笔触的绝妙处理使得积雪的白光与群山的黛色互相交织，彼此的明与暗在入眼时终渐中和——这正是那美丽银色的由来。

       而它的名字叫做，《时光之诗》。

       少年被吸引着，翻开至扉页。

       在纸张的留白处，他所熟悉的隽秀笔迹留下一行字，像是早知道有朝一日他会读到这本书。他的母亲，正隔着漫长又遥远的时空向他微笑。

       “给我最爱的征十郎：

       请你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睁开眼睛，目视前方。”

       少年的指尖轻抚那字迹，像是在以此为媒介感受母亲残留的余温。他甚至微微地闭上了双眼，回忆里母亲撑着阳伞站在庭院里，将篮球第一次交到他手上时的身影仍然如新。数秒后他再睁开眼时……

 

       数秒后黛用钥匙打开公寓的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起居室里站在自己书架前，手持一本书正睁开双眼的赤发少年——如果那个瞬间他没看错的话，对方的眼底还残存着没来得及拭去的水光。

       呃，什么情况？

       黛和少年面面相觑，又是数秒后他反应过来，小幅度地鞠了浅浅一躬，说着“不好意思走错门打扰了”退了出去。他在外面重新确认了一眼门牌号——的确是自己家没有错；甚至又看了看还拿在手上的钥匙——也正是自己的那一把；将钥匙插入锁眼——顺利地扭动，打开了门。

       什么走错门，这根本就是自己家啊。

       正常的环境里唯一不正常的存在，就是此刻还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在书架前的这名少年。

       时隔半分钟后相见的第二面，黛和对方再次四目相对，然后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赤司？”

       这原本只是鬼使神差的试探而已。岂料赤发少年幅度极小地点头，应声道：

       “是，我是赤司。请问您是？”

       ——哦，原来是赤司。

       ——什么啊，不就是那个赤司嘛。

       ——怎么这么突然就过来，也没有提前说一声。

       ……会这样想才奇怪吧？

       眼前自称是赤司的少年无论怎么看都比黛所熟悉的那个人要小了不止一号，只看脸的话甚至还没有成长到足以被定义为少年。但他标识性的发色和那双眼睛，以及眉宇间的神情……却都和那个人如出一辙。

       难道是私生子……不，失散多年的亲生弟弟？就算是弟弟可这相似度也太高了吧？简直……简直就像是缩小版的赤司自己。

       黛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

       少年垂下握着书本的那只手，转过身来和黛对视，微妙介乎于“男孩”和“少年”之间的一张童颜上看不出他此刻半分心绪，是种与年龄不符的镇定。他冷静而客气地问黛：“您是这家的主人吗？这里是……”

       ——这里是他家？毋庸置疑的废话。看他拿钥匙开门就知道了。

       ——这里是2LDK的公寓？仍然是废话。就算再是个财阀小少爷，他相信赤司也不会连这点程度的常识都没有。

       ——这里是京都？日本？亚洲？地球？这种敷衍傻子一样的答案在说出口之前就应该pass。

       ……等等，说不定不是不可以。

       “京都啊。”

       黛说。

       “京都？”

       少年的瞳孔略微放大，可见地表现出了些许惊异，反问的句尾也比之前上扬了更多。

 

       “先说明，我家可只有最普通的庶民饮料，那种拿漂亮铁盒子装着的名贵红茶是没有的。”

       其实到上周末为止还是有的，只是最后一点刚巧被那家伙喝完了而已。

       “没事，我喝水就好，让您费心了。”

       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的少年答道。

       想不到这个缩小版的倒是意外地比大的那个好伺候很多，懂礼貌又随和，不会一言不合就叫人跪下或者自然而然对前辈发号施令——当然现在大的那个一般也不会这样，但必须得承认，最初出现在黛面前的异色瞳那位所留给他的第一印象实在太过难以磨灭。

       黛将热茶放在少年面前，少年点头致谢，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只这一下就好像有点被烫到一样，虽然没有露出吐舌头那样夸张的表情，但还是轻轻张开唇吸了口凉气。

       连猫舌怕烫这一点也完全一样。

       “所以呢，既然你相信我不是诱拐犯，那么也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情况了吧？”

       黛在沙发组的另一半上坐下，等待着少年的回答。

       “我正在家里读书，眨了个眼而已，就发现自己在前辈家里了。”

       时空跳跃加上空间转移，那家伙终于也开发出像样的超能力了啊。虽说他早就想象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但突然就这么到来了也实在……太非日常了吧？

       但是——他竟然感到有点兴奋。

       从和那家伙几乎一模一样的缩小版口中叫出的“前辈”二字，让黛觉得意外地受用。如果对某人的好感度能够以数值表示，那么对于面前这位，他脑内的计数器数字一定正在稳步上升。

       但对于他人本能的疏离和身为前辈的矜持，令黛藏住了自己的情绪，波澜不惊地看着对方点点头：“虽说听起来有点超现实，不过算了。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想必就算是你也不能一时间就找出答案吧。”

       少年一愣：“听起来前辈似乎认识我？”

       “嗯，算是吧。还有一件事想确认——你今年多大了？”

       “初中一年级。”

       “啊，这样吗。你看起来还挺……”

       黛说到一半，忽然闭上了嘴。少年则不明所以地追问：

       “前辈说我看起来什么？”

       “不，没什么。”

       看起来还挺可爱这种话……一定是不能说的吧？

       残留着最后最后一丝童稚的婴儿肥没有退去的脸庞，青少年的轮廓才初见端倪，眼神也不像后来他在洛山见到的那位一样冷酷而令人生畏。

       而且这个时候的赤司，应该也还没有觉醒后来被称为奇迹的那份压倒性的能力。

       可以说根本就是个天使般的小可爱了啊。

       而且仔细想想，身材娇小，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发色玫红，还是天降……只要再系上蝴蝶结，完全就是林檎酱的跨性别翻版。

       黛控制着两侧脸颊的肌肉不让它们轻易被牵动，同时指了指主卧旁边的客房，对少年道：

       “总之现在不早了，也不能让你一个未成年人在街上乱跑。不介意的话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那边的房间是空着的，你随意就好。啊，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借你临时牙刷和睡衣。”

       他有在很努力地淡化语气，让自己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心怀鬼胎的诱拐犯。虽说这个赤司貌似完全符合他脑内妄想中对本命类型的所有期许，但只要想到现在看起来是个小天使的这家伙以后一度要长成那样的中二病——虽说后来还是被扭转过来了——不过果然还是敬谢不敏。

       已经发生的事的确无法改变，但如果让他重新来过一次……自己会怎么选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能轻易得出。

       黛深深叹了口气，起身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那么就这样。晚安。”

       “前辈。”

       随手关掉起居室的顶灯时，少年出声叫住了他：“黛前辈……对吧？刚才前辈说这里是我所知道的五年后，那么我可以认为，前辈所认识的我，也是五年后的我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想知道五年后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并且从中也可以判断前辈所说的话是否可信。”

       起居室只剩下沙发旁的立式台灯还亮着，少年的身影沐浴在其中；而站在漆黑卧室门口的黛则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晦暗不明的阴影里。昔日光影组以这种微妙的形式重见，黛感到些许的滑稽，却没有笑。他退了两步，手握上卧室的门把手，再次看了灯光下赤发的少年一眼：

       “现在太晚了，青少年不好好睡觉是长不高的。”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回答得异常痛快：

       “前辈晚安。”

       ——看，其实他完全明白怎么有效地和人相处。

 

       从缩小版出现在他家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黛洗完澡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游的日常任务，思想却飘忽得厉害，点按屏幕的动作也变得迟钝，还连着手滑了好几次。

       任务终于还是失败，指间稍微一松，手机就掉落在枕边。黛翻了个身，用薄被蒙住了脑袋。

       姑且不论那位真·小少爷是通过什么不科学的途径突然完成了五年时空的穿越，反正他本身的存在也相当于一个bug，总之接下来要面临的问题还有更多。

       譬如这个十三四岁的赤司是以肉体还是灵魂状态穿越过来？如果是肉体，那五年前的时间平面上是否相当于出现了一个缺口？如果是灵魂，那么原本时间点上的他现在难道是灵魂出窍的活死人状态？这种时空穿越是暂时性还是永久性的？如果是暂时的，是否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会突然消失？如果是永久性的，那么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又能不能同时存在两个赤司？其中一方会被因果律清除掉吗？

       回过神，黛发现自己已经从床上爬起来，坐在桌前取出纸笔，认认真真地列出了一副树状图。

       他又叹了一口气——几个小时之内自己叹的气好像比这一周都要多——将这张稿纸揉成团扔进了废纸篓。

       家里从天而降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小朋友，一日三餐就不能还像黛一个人时候那样随便对付。他放轻脚步走出房间，打开冰箱，之前赤司说过这周末会过来，所以汤豆腐的食材都很充足，这样明天就可以做……等等，赤司说这周末要来？

       能让他和缩小版就这么见面吗？

       黛回到房间，打通了赤司的电话。

       “千寻？怎么了？”

       “明天你还要过来吗？”

       “按照预定明天司机会送我到京都，但是宅邸那边……”

       “啊，要是家里有事的话就不用特意来我这里了……不过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那就这样，明天路上小心，晚安。”

       等电话那边迟疑着也回答了“晚安”，他就迅速地挂了电话。

       现在还不是让两个赤司见面的时机——虽然要说什么才算真正的时机，黛其实也并不清楚。只是直觉告诉他，如果那一刻真的到来，自己一定会惨遭池鱼之殃。

       所以还是先缓缓再说。

 

       另一方面，远在东京的赤司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通话终了”的字样，微微皱起了眉。

 

       翌日上午，黛是被轻抚他脸颊的一只手的温度叫醒的。

       “早上好，千寻。昨晚做任务到几点？”

       “……唔……三点而已……”

       答话本能地一出口，黛就从睡梦中惊醒。赤司坐在床边，正用可以说得上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花了两秒钟的时间来恢复大脑的运转，捞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九点零三分。昨晚通电话时还在东京的赤司居然这么早就到了京都，还堂而皇之地拿备用钥匙开了自己家门登堂入室。果然同一个人就是同一个人，连天降系的登场方式都和隔壁那位缩小版异曲同工。

       等等，差点就忘了，缩小版还在隔壁。他还没做好这么快就让两个人见面的准备，虽说貌似没什么必须隐瞒的理由，而且也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但尽管如此，幕布揭开的时刻也不应该是现在。

       总之现在先随便说点什么岔开话题吧。

       “你……啊，你来得可真早。从东京开车过来要五六个小时吧？”

       他揉着熬夜后酸涨的脑袋下了床，状似随意地问。

       “是，但我是坐早上的新干线过来的。”

       “体验庶民的生活方式吗？”

       “呵，怎么会。”赤司轻笑，“因为昨晚在电话里，千寻听起来似乎很不想我今天过来……”

       黛手上的动作停下了。赤司继续道：

       “所以我就决定今天早点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末了，他往前走了两步，靠近站在闭合的卧室门前的黛。

       “呃，也没有……”

       黛想要解释，却一时词穷，不知道要拿什么字眼来填补的后半句生硬地哽在了喉头。

       赤司步步紧逼，此刻终于伸出手来，将他锁在了自己和房门之间。

       那一个瞬间黛忽然意识到——这位小少爷是真的长高了不少，现在这样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视线已经几乎和自己平齐。

       ——有点不妙啊。

       “千寻所说的没什么，是指外面那个‘我’吗？”

       四目相对，赤司露出一个再温和不过的微笑，正进行“壁咚”这一动作的那只手并不执着于维持该姿势，很快就撤回，另一只手同时压下了门把手。

       卧室门向外敞去，黛被对方逼退到外面，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以和昨晚相同的姿势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的赤发少年——来自于五年前的，初中一年级的赤司。

       少年礼节周到地向他点头：“早上好，黛前辈。”

       ——唔，他这个早上过得真是棒极了。

       黛生无可恋地想。

 

       午饭姑且照原定计划做了汤豆腐。

       黛在厨房准备食材时，两个赤司就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相对而坐。然而隔着几米的距离和半开放式的流理台，他都能感受到有限空间中挥散不去的火药味。

       “你要怎么证明你是未来的我？”

       小的那个先发问。

       “这五年以内所有你参与的比赛数据足够让你相信吗？”

       大的那个不慌不忙。

       “并没有事实可以供我对照参考，而且我也不认为我所在的队伍会输。”

       黛忙着将葱段切碎，停下手上的刀看了缩小版一眼。说出来这种话，倒还是很有第二人格唯我独尊的风范嘛。

       不过这时候他的中二病应该也还在潜伏期吧。

       “所以你需要的是机密性更强的证据，最好是除了‘我们自己’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情报。”

       “尽管还无法认同和你被统称为‘我们’，但我洗耳恭听。”

       这样看来要是只论冷静自若的心态，缩小版倒也完全不输给大的那个啊。

       “确定要我说出来吗？特别是——在千寻面前。”

       ——啧，怎么又扯上他了？

       黛皱眉，忍不住插话：“喂喂赤司，这跟我没关系吧？”

       十八岁的赤司回头微笑：“的确，但毕竟是非常、非常私人的信息，虽说现在的我觉得被千寻知道也没有关系，但是五年前的‘我’可不一定这么认为。所以姑且还是要先确认一下。”

       连用了两个“非常”，这种描述就赤司本人的语言习惯而言，本身就很不正常。

       十三岁的赤司却表示：“没关系，比起在意前辈，我更想知道你说的这个所谓证据究竟是什么。”

       少年和黛同时看向似乎胸有成竹的赤司，像是正中他下怀，后者唇角愈弯，看向自五年前从天而降的自己，清清楚楚道：

       “每个月的20号，我会在这天测量自己的身高。”

       少年环在胸前的手臂僵住了，紧接着没被碎发挡住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仅剩下的镇定大概都用来维持住绷得平平的脸色，而无暇去用意志压抑脸颊以外毛细血管里的汹涌奔腾。

       看他的反应——好像是真的。

       气氛一时非常尴尬。

       还是黛先开始思考自己出现在这个场景里是否是个巨大的错误。早在当时被大的那个由于敏感话题点名时他就应该识趣地退场——就算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情，大不了之后再去问赤司就好了，也总比让还没黑化的小天使在自己面前被公开处刑要好。

       高中时实渕就曾表示：“小征做的很多事都是一失败就会变成笑话的类型呢。”

       ——好了，现在他知道赤司在独处的情况下做的某些事也是一旦被人知道就会导致人设崩坏的类型呢。

       不自觉带上了实渕式甜心语气的腹诽令黛感到些许不适。他深深呼吸，放下刀，转身往洗手间走去。

       “我去洗手。”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

       “啊，前辈，洗手的话在洗碗池就可以。”

       黛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瞎说了句大实话的小天使。

       ——读懂空气主动走开留给你独处空间消化尴尬的沉默又温柔的前辈的守护，给我好好理解啊小少爷。

       但可爱的天使般的小少爷并没能get到前辈的良苦用心，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黛。

       ——这种闹剧就不能快点结束掉吗？

       黛无奈地看向了另一个。

       “没想到初中时候的你，意外地还挺有趣的。”

       “诶……是这样吗，我倒是没怎么觉得……”

       赤司的视线迅速瞥向来自过去的自己，少年和自己相同却稚嫩不少的脸上露出连眉宇都舒展开来的浅淡笑容，轻声道：“前辈这么说，我很荣幸。”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这张脸看起来有这么可恶过。

       ——想抢走千寻的人，就算是自己也决不饶恕。

 

       餐桌一边靠墙，两个赤司分坐对面，黛的位置则在中间。

       午饭的主菜是汤豆腐，今天食客中三分之二人数的最爱。

       黛则不然。和本人给人留下的淡薄印象不同，在口味上他却格外偏好味道强烈的食物，譬如经过腌制的鲹鱼干，散发出的气味甚至一般人都无法接受。以前高中时，在某次篮球部一军的校外调整活动中他取出加入了这种鱼干的手作饭团，气味飘出来时连根武谷的食欲当时都因此减退，饭量足足降低到平时的一半，实渕和叶山的或惊恐或夸张的反应更不用说，甚至赤司的表情都极其少见地扭曲了分毫，可见黛的口味有多么与众不同。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总之托某人的福，这两年以来黛唯独学会的一样可以称之为“料理”的就是汤豆腐。赤司第一次尝到他所做的成品，是以《钟表装置的苹果和蜂蜜和妹妹》小说原作者鲷烧堂杏子老师的签名寄语板为交换条件，才使得黛终于下定决心系上围裙下厨。后来……后来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两个人每周末的固定菜单。

       ……回到此刻，黛将汤锅端上桌，汤豆腐的香气缓释了一上午针锋相对的气氛。三个人和谐地合起手掌，说道“我开动了”。

       汤色清透，豆腐洁白如玉，褐色的香菇上用刀尖划开了十字花纹方便入味，碧色的葱圈点缀其间。借着光线看去，汤碗上方蒸腾着暖洋洋的白气，香味并不算十分浓郁，但不知不觉中却萦绕在呼吸之间，挥散不去。

       两个赤司同时目光灼灼地看向黛，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分餐的汤勺掌握在黛手中。他将锅里的内容物舀进碗里，第一份先递给了右手边的少年。

       少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一倍，欣然道：“谢谢前辈。”

       赤司脸色微黑：“千寻？”

       黛无声叹气，只好把舀出的第二碗放在了他面前。

       “已经快要停止生长的人不应该和正在长身体的青少年争夺营养摄入才对。您说呢，前辈？”

       “根本还没长开的小孩子也不应该过早插足大人的世界。千寻，你觉得呢？”

       “……不，我认为你们两个都应该闭上嘴好好吃饭。”

       于是两个人从善如流地暂时休战，咬下一口豆腐，同时极小声地“嘶”了一下——被烫到了。

       “前辈……”

       “千寻……”

       黛闭眼扶额。当初觉得他们两个要是见了面，自己一定会惨遭池鱼之殃的预感，真的是准得可怕。

 

       夜晚是与小朋友无关的夜晚。

       “如果不想被他听到……千寻最好忍耐一下……”

       “咚咚”“咚咚”的敲门声——

       “前辈，您已经休息了吗？”

       门外的赤司问。

       “千寻，现在可不能休息啊。”

       床上的赤司咬着他的耳朵。

       “前辈？”

       ……别……不能说话……

 

       两分钟后，黛气喘吁吁地拉开了房门。他像是刚才在床上狠狠滚了一圈，头发零乱，衣领微敞，站立的姿势也有些古怪，特别是脸颊还泛着薄薄一层不自然的绯色。

       少年往他身后只开了一盏台灯的卧室内部瞟了一眼，另一个他自己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虽然光线很暗没能看清楚，但他很确信那个人的目光一直是投向这边的。

       “话说回来，前辈，那个人今晚就住在这里吗？”

       黛正想说话，这时还未完全从刚才的余韵里平复的身体——尤其是下面的半身——由于太过紧张而耗尽体力，膝弯里一软，几乎就要支撑不住自己。

       一只手从后面扶住了他的腰。

       黛脸上一烫，回头去看——果然是赤司。

       后者则一派镇定地接过话头，说明：“啊，这边的宅邸今天临时进行消毒作业，所以明天再回去。”

       “……是吗。”

       “那，你要说什么事？”

       黛移开赤司仍然揽在自己腰上的手，问道。

       “只是突然想到，因为不确定我什么时候就会消失，所以觉得现在最好提前向前辈道一声谢——昨天以来多谢前辈的照顾，让前辈费心了。”

       “这样，就算这是和前辈的最后一面，我以后也不会因为没能及时向前辈道谢而自责了。”

       黛拢了拢自己的衣领，轻咳一声：“什么话啊你，对前辈还是要心存敬意啊。”

       ——而且不要随心所欲地玩弄前辈的感情和肉体，无论是球场上还是私下里。

       少年和他对视，从善如流地颔首：“是，前辈，我记住了。”

       稍微犹豫了片刻，他最终选择了遵从本心，伸出手去，摸了摸少年的头。

       这种事要是对不允许任何人俯视自己的大的那个做了，一定立刻就会被ankle breaker放倒。但能在天使一样懂事可爱的缩小版这里找回作为前辈（建立在身高差之上）的尊严，倒也不错。

       少年微微一怔，对他露出了笑容：

       “那么，晚安，黛前辈。”

       “嗯。”

 

       那之后，黛和赤司躺在没开灯的房间里，盖着薄被纯聊天。

       “千寻好像很在意那个‘我’。”

       “……很明显吗？”

       “同居的事没有告诉我，汤豆腐也要喂他吃，才跟我做完就去和他互道晚安。这样要是还看不出来……”

       “我并没有喂他吃过汤豆腐，只是舀在碗里分给他而已。还有明明只是收留无家可归的未成年人在隔壁闲置的客房住一晚，为什么被你说得好像偷情一样？”

       ——突然之间这么斤斤计较还混淆视听，身为篮球部队长和学生会会长的严明内心是忘在东京没带过来吗？

       “请千寻不要试图用吐槽蒙混过关，我还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啧，被发现了吗？

       黛无奈地叹气，起身从桌上拿过一本书，丢给了赤司。

       “他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手上就拿着这本书。不是家里本来就有的东西，应该是被他一起带过来的。因为很在意，所以昨晚看他忘在沙发上，就擅自看了一下。啊，说起来还应该向他道歉才对。”

       那是一本有着美丽的银色封面的书，封面上印着的书名叫做《时光之诗》。

       赤司从床上坐了起来，翻开了扉页，在目光触及那隽秀字迹的瞬间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

       良久，他的指尖动了动，才翻至下一页。

       “这本书，是母亲留给我的。”

       “但我之前从没有见到过它，书里也没有作者署名和书号或是其它任何出版信息。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将书随便打开到某张内容页，然后连续翻动，一直到最后一页，封底合上，全书都是一片空白。除了封面那张水彩勾描的精致背景画和扉页上来自赤司母亲的寄语之外，内容部分只是一沓装帧精美的白纸而已。

       “——里面什么都没有。”

       “所以大概这就是了吧，让五年前的‘我’穿越时空来到这里的原因——或者说媒介。”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在书页上。

       “但我们也翻开过这本书，却并没有穿越时空。”

       “是啊，所以穿越时空这种事件可能也只是随机触发的而已。不过我倒很希望那小鬼真能像他所说的那样，明天一早起来就回到原来的时间去了。要是一直放任他和千寻这样相处下去，就算知道他是‘我自己’，我也是会感到不愉快的。”

       微笑着表达了极强的独占欲。

       “而且千寻还……做出那种行为，是觉得他像林檎酱？”

       他是指摸头杀。

       “……诶？”

       这都被发现了？

       赤司好像早料到是这样，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唇：“我太了解千寻了啊。”

 

       少年退出房间，握住门把手不让它发出一点声音地关上房门，转过身来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人——五年后的他自己。

       “请转告黛前辈，借我的睡衣我已经放在浴室的洗衣篮里了。还有，以后请不要再拿那么拙劣的借口欺骗前辈。”

       赤司抬眼看他，表情略有些讶然：“宅邸的事吗？你发现了。”

       “赤司家的宅邸就算空置也会每天扫除，消毒则是三天一次。现在是开学前，按照你所说的，现在在京都读高中，就算具体日期不确定，管家也不可能不知道你要过来。所以你对黛前辈说的宅邸临时消毒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你纯粹是为了盯着前辈才要强行住下而已。”

       ——那是五年前的他自己，还未遭受过任何挫折，从没尝过败北滋味的他自己。名门的骄傲，天赋的才能，拥有这些而一直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少年，即便在未来的自己面前，也未曾流露半分怯意。

       原来回头再看以前的自己，竟然是这样的感受。

       “不错，反应很快啊。但你以为千寻就没有意识到吗？而且，你还是想知道的吧，关于未来……以及‘我们自己’。”

       的确有些身为过来人的忠告想要交付给他，但同时又觉得，从未知晓过这些忠告的自己这一路也走得很好。所以选择的权利就交给过去的他自己吧，现在的他也很想知道，如果被给予了其它选项，这个自己是否会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你和前辈，是在洛山高校读书时认识的吗？”

       “是的。”

       “好，我记住了。”

       “你会因为这两天的经历而选择去洛山？”

       “无可否认，洛山的确是一所优秀的学校，篮球部可以说是高中最强，偏差值也很高。而前辈……我认为前辈是个有趣的人，和他相处的话，是不会无聊的。”

       “呵，你说得很对，的确从那之后……再没有无聊过了。”

       从天台上影子般的前辈抬起沉默的眼看向他，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一刻起，赤司征十郎人生中的数条长线都被接连牵动，命运轨迹从此改变。

       “知道这些就足够了。我的人生还是我的人生，并不会因为偶然间穿越时空这点小事就彻头彻尾改变。”

       “而母亲也说了让我不要忘记睁开眼睛，目视前方。”

       少年平静道，俯身从茶几上拿起那本银色封皮的《时光之诗》，在书架前站定——他一开始出现在这个时空的这间公寓里，所站着的位置。

       “母亲曾对我说，无论是什么样的自我，都不应该被忘记。”

       赤司看着五年前的自己翻开了那本书，继续道：“现在，我也把这句话交给你。”

       随着书页翻开，银色光辉流泻而出，少年最后看向他的眼里，瑰色之中出现一闪明金。

       而下一秒，自五年前从天而降的自己，正如他来时那样，在一瞬间消失。

       ——和那本叫做《时光之诗》的书一起。

 

       黛打开卧室门，问：“他走了吗？”

       赤司回过头来：“是，刚刚回去了。”

       “结果你还是什么都没告诉他。”

       “要是提示得太多，未来说不定会被改变呢。如果恰巧演变成了和千寻错过的未来，那我今后在感情方面的人生也未免太悲惨了。”

       他笑道。

       “你也学会油嘴滑舌了啊。那么，今天回宅邸那边住吗，明天不就是新学期？”

       “不了。”

       赤司站起身，向黛走来，带着眷恋温柔地拥住了他。

       “我今天想和前辈多待一会。”

 

       少年睁开双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母亲的书房里。那本叫做《时光之诗》的书就放在手边，封面上水彩勾描的群青色远山下波光粼粼的积雪和最初看到它时一样鲜活，仿佛完全没有因为来回穿越过五年的时空而光彩消退。

       他轻抚那书名，低声道：“母亲，谢谢你。”

       ——还有黛前辈也是。

 

       三年后的洛山高校，赤司从一整叠退部申请书中抽出写着某个姓名的那一张，长吁一口气，郑重落笔，写下了不容置疑的“驳回”二字。

       而后他走上了教学楼顶的天台。

       穿着灰色制服的银发前辈正垂眼读一本书，封面上的赤发美少女向走近的他露出娇俏的甜笑。

       “……你就是黛前辈吗？你好。”

       相隔九百五十多个日夜，他终于再次叫出这个名字。

       久别的前辈抬起头来——

END

————————以下碎碎念————————

惯例感谢每次都@ 不成功的亲友 @Xdbx_x 

之前聊到的梗我终于写出来了！

帝光刚入学的赤司小朋友简直就是个小天使啊超可爱！

所以黛前辈会偏爱（大概？）小可爱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不过总之无论什么时空，我相信我爱的他们都会被彼此吸引。

因为是真爱啊！

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