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首之刃】皐月·斗百草·Tres

上一章:皐月·斗百草·Duo


    从东海岸的纽约到西海岸的洛杉矶,再转道飞抵太平洋上的夏威夷瓦胡岛。飞机在檀香山机场落地的瞬间,放下行囊忘记外物举枪瞄准靶心的瞬间,日落时分跑过游人如织的沙滩的瞬间,偶尔在休息时和当地的青少年打球投进三分的瞬间,冰室都在不断地回想起从前在秋田的纷飞大雪里走进阳泉的西式校舍里的自己——站在敦身旁的自己。

    可总有些事需要他自己一个人来完成。冰室辰也有自己的骄傲。

    其实在夏威夷他只停留了一个多月,就回到了洛杉矶。Napa Valley的实地学习已经开始,当初和同伴们的约定里也从没有过“彻底牺牲掉作为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这一项。那位天生的上位者,比起他人事倍功半的努力,更予认可的大约也是成效显著的结果。

    他站在自己所属的每一个位置上沉静微笑,直至扣动扳机数次已臻熟稔的那一刻,迎来的却是从此折戟的变故。

    交错的人流。被扭转了手臂挡在某人身前的熟悉身影。来不及撤回的子弹。

    因惊骇而放大的瞳孔。一拥而入的黑西装男人。某声稍觉耳熟却回想不起的狂笑。

    倒在地上淌血的身体。逐渐压低的尖刃。刺透了视线的骤亮闪光。

    ——That was his nightmare.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冰室睁开双眼,视线透过鸟狙步枪的瞄准镜再次聚焦,轻轻活动指尖后重新扣回扳机之上。

    这个姿势时隔数年,他非得让心神沉淀良久,才能在这样的状态下重新体味到活着的实感。

    手中握着的这把枪曾累及他人的性命,连带着他自己也从此受困于身体和心理——伤痛和愧疚双重意义上的泥沼,“自我”的某一部分从当年那一声枪响开始就在其中不断下陷,今时今日,行将没顶之前,他终于放弃了挣扎——

    ——于是灭亡的进程也相应地停止。

    呼吸和心跳的频率都很平静。看来以前做过的苛刻训练,到现在也还是能派上些用场。

    那么,以前犯过的致命错误,现在也还会重演吗?

    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再次发生。

 

    紫原松了松领带,不知道哪里多系出的一道褶皱硌在领口很不舒服。不如说穿着这样紧绷绷的正装本身他就不太喜欢。正在琢磨头发有点碍事该怎么处理,旁边就递过来一根发圈。属于女孩子的白皙小巧的手将将被囊括入视线所及的最下方,要是再低一点,恐怕就要被他彻底忽略。

    “听我说哦,紫君,今天我来做‘观察者’,是要盯着紫君不能让你轻举妄动的。”

    桃井收回手,将祖母绿色手包的金属链挂上腕间,手包翻盖处的玛瑙石蛇形扣在长廊内灯光的照耀下仿若吐信般闪烁,那个角度正好折射进紫原眼中,眼睛本能地眯起,他微微不悦地皱了皱眉。

    “五月亲本来又不属于我们这边,赤亲干嘛突然让你来?”

    “哲君说看到紫君状态不太对,所以临时联系了黛桑,赤司君才说让我跟过来嘛。前任经理的话紫君还是要听啦。”

    “为什么我要……”

    紫原正想反驳,桃井清了清嗓子,竖起一根手指:“咳咳,要是不听我就把紫君全部的零食都换成我的手作点心。”

    已到嘴边的抗议卡了壳,硬是一秒软化妥协。

    “……那就没办法了,我听。”

    桃井愉快地笑了起来。

    但虽然这样说着,当今天的目标真正出现在眼前,就连早已知情的桃井,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她听见身边的紫君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咒骂。

    十年前的旧仇,即将建立的新恨,无论哪个都容不得再累积下去。今天既然都面对面站在这里,就非得有个了断不可。

    “五月亲,你走开,别跟过来。”

    正推开酒店宴会厅门的黑人男子顶着一头漂染成枯白色的短发,肌肉虬结,远远看去可能比紫原还要高出一点,身型是黄种人大多难以企及的壮硕。他混在一群打扮雷同的黑西装保镖之中走出来,却明显比周围的同事们都要引人注目一大截。

    桃井十分清楚对方的危险程度,但今晚的工作至关重要,不能允许任何闪失。特别这次的执行人是冰室前辈,目标又是……所以紫君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

    这些都解释得通,而唯一的疑点就在于,紫君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早就知道这次的目标人物并不是靠简单的短兵相接就能拿下,但专攻远程狙杀的绿间又因为高尾的事而一时难以分神,不得已才请一度弃枪的冰室出手救急。又因为本人的要求不能让紫原知道,所以这次他是作为冰室辰也个人而非K部成员接下工作。可谁想到紫原竟然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得知了今晚任务的目标人物和内容,当然也意识到冰室将自己置于了多大的风险之中。

    The rendez-vous in the HELL——

    地狱之约。

    “Hey, never expected to find you here! Still hanging in there, huh?”

    “话说,讲那么长段英语我听不懂诶……”

    这家伙的口音还跟原来一样,好像是把每个字词都揉圆了在喉咙里滚上几滚再吐出来。反正紫原是从没听懂过对方呜哩哇啦的胡言乱语,要是室亲在就好了。

    ——啊,不对,室亲还是不要在比较好。

    今天他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但看到你这家伙的脸,就让我想起来那个时候……果然还是要捏爆你才行。”

    什么喜不喜欢篮球,什么难得一见的对手不对手,那些都无所谓了。对现在的紫原而言,证明自己比对方强的欲望只能排在第二,他发誓一定要做到的、优先度第一的是——保护室亲。

    黑色额发下左眼的伤疤,不能让它再流血复发了。

    “……Jason Silver.”

 

    颅腔内部嗡鸣作响,位于太阳穴上方距离不过一指处的头骨疼痛渐至麻木。紫原捂着僵硬得有些不自然的左臂,一步步向通往酒店大楼外部的紧急通道出口处走去。穿在身上的正装破了几道口子,撕裂处衣料的边缘洇开并不十分明显的暗红色,脸侧一道血痕,稍稍显得有些狼狈。

    铁门打开,Jason Silver正把黑西装和里面的衬衣两下扯掉,随手丢到了逃生梯的栏杆上,露出满身壮硕骇人的肌肉。

    “……队员们因为某件事故都不再打篮球,但几乎都去了同一家安保公司,现在正作为短期雇佣形式的保镖活动着,上个月来了日本……紫君等等!”

    “好烦哦五月亲,我说了这是为了室亲吧?……所以不要想拦我。”

    前经理的告诫被紫原彻底抛在脑后,“是为了室亲”——仅仅这一个原因,就足够让他走上这段台阶,迈出那可能致命的一步。

    谁也不能伤害室亲。特别是已经伤害过室亲的家伙,这笔账一定要由他亲手讨回来。

 

    出现在既定地点的目标人物——十年前带着令人咂舌的傲慢和狂妄越洋来访的美国街球队成员,Jabberwock的8号中锋,拥有“神之躯体”的Jason Silver——比预想中更早从宴会厅外等待区的走廊退场,完全进入了冰室视线的盲区。

    面对陡生的变故,他稍作思索,决定还是先联系桃井。然而几分钟之后,映入眼中的却是Jason Silver和另一个冰室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一前一后地出现在大楼外部的逃生梯上。

    两人所在的那个位置在楼体的侧面,从冰室藏身的地方可以看到,然而那并不是很好的狙击角度。但凡对方稍微移动,很容易就会被建筑外墙的阴影掩藏。

    冰室无从得知对峙的两人是否在交谈,又说了些什么。敦的英文并不算好,对方的挑衅他多半也只能磕磕绊绊听懂两三成。不过那也没什么,令人反胃的言论不听也罢。自己唯一担心的,也只在于他是否会因为看到对方就想起当年的烦心往事,冲动之下不顾后果行动而已。

    ——那个时候的冰室,还无从得知紫原已经被那封匿名短笺和其中附上的半张照片明示了那桩自己曾一度对他隐藏的往事:额发下左眼伤痕的由来,自己弃枪不用的原因,无论如何都绝口不提的在美国的那几个月。

    真相于他早已大白。

    耳机里忽然传来两声咳嗽,紧接着是桃井急切却在强自镇定的声音:

    “冰室前辈,听得到吗?”

    “桃井小姐,怎么了?”

    她深吸一口气,答得短促:“冰室前辈,是我的错,我没能拦住紫原君。但现在请你——”

    ——现在请你,不要顾及任何人,以任务为优先。

    冰室感到胸口处一瞬间的窒息,理智上却迅速明白过来,无论下达这命令的人是在现场的桃井还是运筹帷幄于幕后的赤司,都切实地将当下的情形和紫原的安全作为必要事项纳入了考量。这并不是无感情的冷酷决断,而是发现了中途产生的变数之后,在保全己方同伴的前提下,达成目标最有效的新途径。

    “……我明白了。”

    他平静道。

    ——敦,请你千万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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